小时候，过年总要做米酒。母亲说，那是天长地久的意思。米酒是用糯米和酒曲子混合做成的。我们家有祖传的做酒曲子的秘方，年年都做酒曲子，方圆几百里都找我家买曲子。

做曲子得选六月里最热的天，并且连着几天不能下雨。天热是为了曲子好发酵，不下雨是使曲子能尽快晒干，两者缺一不可。母亲虽不识字，却是看天气的行家。清晨，母亲对我们说，今天做曲子，我们便早早起床，在稻场边寻一种叫辣条子的植物，母亲则一早出门，上山寻乌拉叶。这种东西很难寻，通常长在陡峭的山坡上，每年做曲子的数目就取决于这种东西的多少。那年母亲寻回的乌拉叶多，很高兴，祖母便把这两种植物切碎，我们帮着母亲磨面。快到中午的时候，母亲把磨好的米面和磨好的辣条子、乌拉叶混合在一起，我们便都过来，把他们搓成鹌鹑蛋大小的团儿，我们叫他曲子。这时，一直待在一旁的父亲也过来了，帮着我们搓曲子。做好后，祖母洒上曲母子（就是上一年的酒曲子），最后用稻草覆盖。第二天中午，揭开稻草，曲子上都长了一层白色的酶，母亲便把他们拿出来，放到太阳底下晒，直到晒干。

试曲子是一件很高兴的事。为了试出曲子做成的米酒是否香甜，母亲会把晒干的曲子分成三份。我们姐弟一人一份，拌上新鲜的米饭，捂严实，用毛巾盖好，放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，要等到第二天的这个时候，才能拿出来吃。我们三个都是馋嘴的人，晚上兴奋得睡不着，偷偷爬起来要看好几次。有一回，我实在忍不住了，米酒放在母亲房里，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，不幸碰到了油罐，就听母亲和父亲说：“今年老鼠怎么这么多，油都快偷吃完了。”“是啊，得养只猫。”我抿嘴偷笑，退了出去。终于挨到第二天清晨，母亲说，还得等些时候，我便耐着性子等，两个弟弟早已等不及了，也不管好没好，早已狼吞虎咽起来。好不容易等到了母亲说的时辰，不用说，做的米酒那真叫一个甜。我一个人品尝着人间美味，两个弟弟在一旁看得流口水，偶尔母亲会尝上一口，说今年做的曲子味不错，肯定能卖个好价钱。

接下来是卖曲子。我和堂姐跟着祖母走村串户，在乡村的田野上叫卖，二分钱一个，不到半天的工夫就卖得差不多了。祖母是连卖带送，遇着家里困难又要买的，祖母便送上几个，不要钱的。母亲回一趟娘家，也要带上好几百曲子，娘家人都说我家的曲子好，做的酒甜。有一年母亲卖了五元多钱，兴奋得不得了，说我的学费有指望了，来年还要多做，为两个弟弟挣学费。

一晃几十年过去了，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，祖母也老了，再也不能做曲子了。偶尔祖母会念叨：“今儿个天气好，又该做曲子了。”我们都不说话，有些伤感，这个祖传的秘方，却是要失传了。

几十年来，我走过一些地方，也尝过一些地方的米酒，却再也尝不到我家米酒的那个味儿了。那浓香的米酒，连同祖父辈的勤劳和善良，只能永远地留在回忆中了。